恐被遗忘的水井

 

我端着破搪瓷脸盆在水井边，收拾下今天收获的十几条小鲫鱼，两尾鲶鱼，还有一尾小红鲤鱼，一群小伙伴围过来，一个劲的羡慕。突然，围观我的小伙伴们很义气的高声呼喊，“快跑啊，你奶奶拿鞭子（牛烧竹子、杉毛）来打你屁股来啦！”但是我没有跑，因为来不及。

某个冬天的下午，我满身沾满泥巴，卷着裤腿，双脚冻着通红，趿拉着已经打湿了的鞋子，手里双手捧着一个同样沾满泥巴的破搪瓷脸盆，破是因为这个搪瓷脸盆有补丁，上个月有个走乡穿镇的匠人，挑着货担，收些旧货，一般干些修修补补的活计，他用火炉，把锡融化，用铆钉还有粘土，把我家这个破搪瓷脸盆修好了。也难怪奶奶要收拾我，大冬天的跑去邻居家鱼塘抓小鱼，冻得像条狗一样，还把刚刚修补好的搪瓷脸盆弄脏。

腊月里，养鱼塘的人家会把鱼塘的水放掉，然后把大鱼捞起来，用单车拖到墟镇集市上散卖。

等鱼塘的主人把大鱼捞玩，剩下的小鲫鱼也会拣走些。但是鲫鱼、鲶鱼比较喜欢钻淤泥里，等到鱼塘的主人走了，剩下就是小伙伴的showtime，脱掉鞋袜，争先恐后的跳入鱼塘，把之前哪里有鲫鱼藏身或者之前看到鲫鱼滚动的地方，立即下手，欢呼跃雀！鱼塘的主人这时候会卷上一支烟点上，对着一群叽叽喳喳在干涸鱼塘里翻滚的小孩子，“呵呵”笑几声，然后挑着鱼筐走了。

我记得前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，梦见水井里全是小鲫鱼，它们在游来游去，游来游去，我趴在水井边上看着它们，那种幸福感不知道怎么形容，反正我梦里是笑出来声的。我就是在那天，偷偷的带上旧搪瓷脸盆，与几个小伙伴在荣叔的鱼塘里丰收了一把，然而奶奶突然出现我抓鱼的剧情里，吃“竹笋炒肉”的桥段也就少不了，也就是得挨鞭子！

“啪”的一声，我脸盆里的鲫鱼被奶奶一手夺走，然后泼在地上，一群鸡鸭围扑上去，鲫鱼依旧活蹦乱跳，但是很快被鸡鸭们瓜分了，红鲤鱼被鸭子拖进水沟，鲶鱼被大公鸡追逐到草丛里……我恨那群鸡鸭，所以过年的时候，我狠狠的啃鸡腿、鸭腿，不要问我为什么，喜不喜欢吃。鞭子呼呼的抽打着我的屁股，我的眼泪和哭声，伴随我崩溃的心情，模糊了村庄，冲破了天地，还有心碎的声音……

我们的村庄分布山坑两边的山脚下，分对门和下屋，都是屋挨着屋，墙连着墙，地坪、巷子，用鹅卵石铺成，连接在一起，下雨天穿布鞋从东穿到西都不会湿。这些房子大多清末所建，坪山有五根功名柱；墙壁上写满了人民公社时期的标语。即便是下雨天，小伙伴们也不会寂寞，在对门和下屋两个老建筑群里走街串巷，乐此不疲。一群鸭子游过的鱼塘，绿油油的菜园，金黄色的稻田，参天古树，青山绿水掩映下，青砖黑瓦的老房子像是一群沧桑，有故事老人额头镌刻着岁月的痕迹。

对门和下屋，分别有两口老井，水面与地面相差不高，拿水瓢弯身就可以舀水。逢年过节，我们还需要在水井边点香拜神。

早上的时候，各家各户的老媳妇们、新媳妇们，争先恐后的去挑着木水桶，踩着石阶路，相互打着招呼。

说田里的收成，菜园的长势，或者议论的确良的衣服穿起来是不是真的很凉快。这时候的男人们慢腾腾的起床，穿衣、洗脸、刷牙，然后坐在墙根下的石凳上，卷上一根烟，听着从厨房传了切菜炒菜声音。爷爷奶奶把孙子孙子从被窝里叫醒，准备吃饭上学去。

我喜欢喝老井里的水，甘甜甘甜、清凉清凉的，我喜欢趴在井沿，弯身下去，大口大口的喝，我透过水面可以看见水井地下的泉眼汩汩的在流动，水草和青苔的摇摆着，水井里总是有或大或小的鱼，是鲶鱼、鲤鱼，或者鲫鱼，又或者是小银鱼；凝视水面倒影的屋檐，天空和飘过的白云。有时候会忘情起来，趴在井沿发呆，曾经把路过聋婆婆吓坏，过来使劲的拖我起来，说，这样掉下去，你就跟插秧一样，会被淹死的！我要大声跟她解释，我是在看水井里的那条红鲤鱼，她笑笑，不知道她听见没有，她是个耳背很严重的老婆婆。

曾经村里有个小伙伴曾经趴在井沿喝水，当时肩背的那种人造皮革书包，书包没有扣好。结果书包的书倒了出来，全部撒在水井里，结果那天他没有上学，蹲在家门口晒书。

后来去了镇上读中学，那里的水井很深，需要用长长的绳子吊着一个小铁皮桶，或者用一个旧篮球，切一个开口，中间用一个木棒钉住并绑定吊绳，来把井水汲取上来，镇上中学的水井有水泵，直接把水抽到大厨房。

我不喜欢和镇上中学的井水，没味道，不清凉。后来去了县城的高中，那里是自来水，更难喝，有漂白粉的味道，更加不清凉，水管都被太阳晒热了。

多年以后，我离开村庄，远离家乡，外面的自来水一直喝不习惯，没有那种甘甜和清凉；水龙头经常要清理，都是管道里脱落的铁锈。这几年村里新农村建设，大家都搬离了老房子，搬到村公路边上，然后把山沟里的水的引进一个大蓄水池，通过水管接入各家各户，村里人新老媳妇们也不用挑着水桶挑水了。

但我还是非常想念老井那股汩汩的清泉，趴在井沿上，大口大口的喝，看水井的水草和苔藓，还有水井底那尾游来游去的红鲤鱼。

（部分图片来自于远点印象，仅供引用）